对于《金瓶梅》的叙事结构,人们有不同的看法。这从一个角度证明了《第一奇书》的艺术张力在于无尽的解读。

然而,由于解释层出不穷,任何一种解释都很难做到完美。因此,通过对这部小说的意象群的分析,从文本内部解读《金瓶梅》的叙事结构,或许是探索这部巨著艺术魅力的途径之一。

作品的叙事结构绝不仅仅是艺术形式的问题,而是艺术形式的问题。它还必须是思想内涵的表达。

《金瓶梅》的叙事结构是中国小说发展史上当之无愧的典范。它蕴含着深刻的人生哲学命题和社会生活的深刻本质,开创了中国古代长篇小说艺术的发展。

小说以五个主要意象群作为叙事结构的基础,体现了形式与内容的统一。

《金瓶梅词话》(缩本)(明)兰陵笑笑生撰,陶穆宁编

说《金瓶梅》以意象群为主要叙事结构,只是解读这部小说的一个视角。合理还是不合理,自然见仁见智,不能强求。

一方面,由于中国古典小说与历史传记的渊源关系,历史传记的结构或风格深刻地影响着小说结构艺术的形成和发展,并成为与其思想内容密不可分的整体。

例如,《史记》这五款,体现了司马迁“究天人关系,通古今之变,成一家”(《史记·太史公自序》)的优秀历史观,也创造了中国史学新局面。

张竹坡之所以在审阅《金瓶梅》时以《史记》作为参考,是因为他了解这两部划时代巨著的结构,并且有明显的相似之处。后者借鉴了前者并运用到通俗小说的创作中。

因此,叙事结构是张竹坡批评的焦点之一(《金瓶梅》)。

他不仅在《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的开头连续十篇文章讨论了这个问题,而且在一些评论中也多次提到,以免读者无法领略作品的艺术匠心和意义,真是用心良苦。

形式与内容的相互依存,结构与思想的相互呼应,不是评论者的主观想象,而是小说的客观现实。

另一方面,中国是一个诗歌之国,有着悠久的诗歌传统,这使得后来成熟的小说和戏剧不可避免地带有诗意倾向。

中国古典小说不仅与历史传记有关,而且与诗歌传统密不可分。这是学术界早已确立的结论。

意象理论也从诗歌进入小说批评领域。

作为一部经过几代人的积累、最终由作家写成的小说,《金瓶梅》这个意象组的叙事结构使小说能够更好地诠释世界广阔的社会生活和人情,从而也更好地展现了文化的传承和传承。小说艺术。进步。

王弼【魏】韩康【晋】注【唐】孔颖达叔

先秦哲学中分别提出了“意”和“象”的概念,这是象论的起点。孔子曰:“书不能言,言不能言”; “圣人以形象来表达意义”。 [[1]]

这主要是指理性、逻辑的语言无法充分表达人的思想感情,因此需要通过清晰具体的形象来表达难以表达的情感和难以言说的道理,从而创造出言辞尽善尽美的审美效果。并且意义无限。

但《周易》中的“象”指的是卦象,基本上属于哲学范畴。后来的文学理论借用了“意”、“象”,并加以延伸。 “象”不再是卦象所表现的抽象符号,而是用来表达“易”的具体而感性的物体。

在文学理论批评中,刘勰最先使用“象”字:“独照象,窥象而运之:此是驾驭文字的第一功力,也是策划的最重要部分。 ” [[2]]

“形象”从此进入文学批评,后来的小说创作和批评也受到它的影响。

但这也与意象范围的扩大有关。在诗歌中,对意象“意象”的摄取,已从大自然的四时变化、山水、风景等扩展到人类社会。图像的范围变得更加广泛,包括各种人物、生活场景、情节、史实、文化古迹……一切“物”都可以是“图像”。

由此可见,意象理论进入叙事文学批评是极其自然的。

此外,正如使用隐喻一样,可以用单个隐喻来描述实体,也可以用一系列隐喻(隐喻)从不同的角度来描述实体。图像可以是单个图像,也可以是完整图像。系列(图像组)。

作为中国小说史上第一部讲述家庭生活的小说,《金瓶梅》的叙事结构是一部巧妙的艺术杰作,也是中国古典小说艺术发展的必然结果。

《文心雕龙校证》 王力奇的校样纸

其要点是:宗教意象群具有形而上的地位,支配着小说说服意图与叙事结构的对称效果;心理意象组的首要功能是预测人物命运的大方向;

时间意象组具有推进作用,为人物和家庭的命运发展形成一个粗略的序列;空间意象组具有现实意义,呈现人物关系和场景发生的典型环境;

人物形象群起着核心作用,承载着主人公及其家人从爆发到衰落的完整过程。

以上意象群最终构建了《金瓶梅》线性、网状并行的综合叙事结构,促进了中国古代篇章小说叙事艺术的发展,并赋予了《金瓶梅》现代小说的主要特征,成为中国古典小说。向现代性过渡的代表。

事实上,早在写《金瓶梅》的时候,它就已经“打破了传统的思维和写作方法”[3],从而成为《红楼梦》的重要参考。

虽然在不同的时代语境和个人语境下,人们对作品的解读难免会有所不同,但在相同的文化背景下,面对同一部作品,古代批评家用雪亮的眼睛所看到的,对今天的研究不会没有好处。

古代评论家的批评方法直观而富有洞察力,其光彩往往如闪电般耀眼,对现代小说批评仍有借鉴意义。

但它终究存在着古代文学批评方法不可避免的缺陷,所以它不应该成为我们的门槛。这就是研究《金瓶梅》个意象群的叙事结构的意义。

我们说《金瓶梅》以五个主要意象群作为其叙事结构的基础,但它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相互孤立的。

而是根据各自不同的使命,在全书中形成了整体、有机的内在联系。

这部小说结合了几代人的积累和个人写作的写作特征,以及综合性的三维结构特征。在意象群的视角层面上,它也和谐地共存于小说中。

它以一幅市井生活的长卷,深刻阐释了当时社会、人性的种种状况,凸显了明代历史背景下最生动、最真实的世俗生活。

刺绣书和文字故事书

1、宗教形象组

在《金瓶梅》的叙事结构中,宗教意象群具有形而上的地位,支配着小说的说服意图和叙事结构,呈现出对称的效果。

小说以其世俗化的人生哲学解释了主人公及其家庭命运兴衰的原因。其载体主要是两寺一观、三僧道人。

这组意象的叙事层面基本对应了小说想要表达的世俗人生哲学。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4]

《金瓶梅》 宗教思想的表现形式比较复杂。其中,道教与佛教齐头并进,其中以佛教的业报思想最为突出。

这是小说以“酒、色、财”为说服纲领的主观目的、向读者进行普世说教意图的必然体现。

然而,赤裸裸的说教并不是小说应有的样子,所以它的形而上思想必须用形而上的方式来传达,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换句话说,作品说服世界的目的必须通过某些物体来表达,其中之一就是寺庙和人物。

这不仅是《金瓶梅》表达世俗生活的需要,也是其叙事结构的需要。两者在小说中相互呼应、和谐统一。

(一)寺庙形象是重点

《金瓶梅》 笼罩在浓厚的宗教氛围中,这种情况是毫无疑问的。

世俗的佛、道思想渗透到日常生活中,通常表现在西门庆及其家族以及市井各类人士、僧人、道士的迷信活动和幻想中。

作为小说叙事结构中的主要意象,玉皇寺和永福寺这两个道观和佛教寺庙最为突出,其次是报恩寺。

玉皇庙和永福寺的形象在《金瓶梅》的叙事结构中所暗示的西门庆及其家族的兴衰中具有很强的象征意义。

在崇祯版中,玉皇寺和永福寺一起出现在第一回。当“十兄弟”提到要找个地方祭拜时,谢汐说这里只有两座寺庙,僧人住的永福寺,道人住的玉观寺。皇宫,哪里都可以去。

由于西门庆认识玉皇寺的吴道士,而不认识永福寺的和尚,所以他选择了玉皇寺作为十兄弟的结拜地点。

张竹坡说道:

起点是玉皇庙,终点是永福寺。他们在一章里一起提到了,这是重点。 (《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5]

随后张竹坡再三指出了这两个地点在小说叙事结构中的关键地位:

玉皇庙和永福寺一定要记住干净、清晰,这是一个结的开始。明明说柱子在两处结束和开始,这是人们对“翻倒”的普遍诟病,令人啼笑皆非。 (张竹坡第一批片段)[6]

玉皇庙和永福寺是寺庙群的大集合。 (第49章张竹坡的回复)

如果我们看全书,就会发现张竹坡说的是真的。玉皇大帝和永福寺的出现,实际上占了全书的五分之一(崇祯版共20章,慈化版共19章)。

由于它们在小说结构中的极其重要的地位,有学者对它们的出现进行了梳理[7]。

戴敦邦·西门清热与十兄弟画

崇祯版第一章改为玉皇寺十兄弟联手,举起市井暴发户西门庆大旗(词花版永福寺最早见于第十四章) ,两个版本的相同部分是第三章中的——,西门庆十次得子升官。

玉皇庙举行了“一百一十供”。又如,三十九月,玉皇寺吴道观送来四箱礼物。正月初九,西门庆在玉皇庙建殿。焦,给官弟起名,显示其生子入仕后的巨大财富。且不说场面宏大,

光看西门庆那“红艳狮子拼布服,腰系金犀带”,就可以看出此时的他是多么的满足。

作品深刻批判了西门庆的恶行,但他认为只要有钱贿赂佛祖,就能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

早在第四十九章,当西门庆无比自豪地为蔡京养子新科状元蔡赟和御史蔡赟举办欢送会时,小说就埋下了伏笔。

这一天,西门庆在寺庙里突然遇见了胡和尚,并给了他一剂春药,这就是李瓶儿的死因,也是他自己最终沉溺而死的原因。

然而西门庆并不知道,灾难已经不远了。

小说不仅写永福寺,还专门写吴月娘劝丈夫少做贪婪好色的事,积累一些坏本领和官弟。西门庆回复:

我们听说佛陀的西天不仅可以铺黄金地,地府十宫也需要一些帐篷。只要我们用完这笔财产,做好事,就算强奸嫦娥,强奸织女,拐走徐飞琼,抢走西王母的女儿,我的财富也不会减少! (第57章)[8]

西门庆贿赂佛陀的行为显然没有结果。正是:“虽用千金之礼,而性命何益?止则败因。” (回复第五十七章张竹坡)第八十八章潘金莲被杀,春梅收尸埋于永福寺。

接下来,清明八十九节,吴月娘和孟玉楼去给西门庆扫墓,无意中进入了永福寺。他们认识了庞春梅,后来成了周的妻子。他们的处境与以前不同了,尊严也被颠倒了。

上次在永福寺西门庆被普净大师救下时,他唯一的儿子小格尔也化了。

无论玉皇庙曾经多么豪华,在永福寺,一切昔日的荣华富贵,到头来都只是一场大梦。

由此可见,《金瓶梅》中的寺庙图像所表达的不仅仅是“罪孽唯财色”的劝诫意图?

人生如梦,异地冷热,祸福相依,因果轮回。到最后,我们只能得到:“为官者,家财枯竭;富贵者,金银无存;仁慈者,免于一死;残忍者,其果报也”。清除。” ……”[9]

值得注意的是,清河县还有一座报恩寺,小说中也多次提到。第六十七章与玉皇庙、永福寺结合:

章末对玉皇庙、报恩寺、永福寺进行了总结。浮玉皇寺就是起点;永福寺是取得成果的地方;而报恩寺是武大、子胥、平儿念经的地方,所以他们在这里结缘。

所以,“孝”字也是用来报恩的,但是孝可以化恶……(回复张竹坡第67章)

报恩寺是武大郎、花子胥、李瓶儿烧灵、转纸、念经的地方。张竹坡认为,这体现了“唯孝才能化恶”的理念。但这种说法是牵强的。

报恩禅寺

例如,在第八章中,西门庆教王破去报恩寺,请六位和尚在家中举行水陆道场,祈求武大,晚上去鬼魂;

第十六章李瓶儿旦等5月15日,女子请了报恩寺的十二位和尚到家里念经驱鬼;

农历五十九日,关弟兄去世。第三天,请了报恩寺的八位和尚到家里念经。

第六十七回是李瓶儿的《六十七日》。那天,很多人派人去玉皇寺、永福寺、报恩寺。

这些情节与伦理道德的“孝”无关。它们是解说员为那些沉迷于“酒色财气”的人开出的自我救赎处方,尽管他自己也知道这根本不起作用。

作品中,报恩寺被淹没在繁华的玉皇寺和冷清的永福寺之中。它是超越凡人死者、弘扬六道轮回的宗教形象。

只有主张《金瓶梅》“苦孝说”的张竹坡,煞费苦心地阐明了他所理解的报恩寺的意义。

前八十回中,虽然人物生死时玉皇庙和永福寺以及僧道士的场地都被用作道场,更不用说在玉皇庙举行的诞辰庆典了。生子、升官,哪怕是为死者举行的祭祀仪式,都是西门青石岩的表现。

然而,接下来的五章(直到全书结束),全部笔墨都用在永福寺及其僧道士身上,写西门庆死后家破人亡的事。

作品似乎表现了西门庆气焰高涨时,鬼怪不得不敬而远之,而衰落之后,永福寺却冷清至极,最终成为“风凄惨、气寒”的鬼怪世界,从而取代实际的陈述并完全解释故事。善恶终有报的世俗人生哲学。

(二)道家对人物形象的解读很有借鉴意义

与寺庙形象一样,全书中三个宗教人物形象的出现,也是小说强烈的市场化宗教意识和叙事结构的体现:

一是武神仙,总是取得胜利;还有黄真人,很少支持他的衰落;最后是清净大师,洗掉了他的事业。这是本书的重要参考点。 (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

这是张广为人知的一句话。作为小说中内涵丰富的艺术形象,道教和佛教人物不多也不少,各有一人,但却是作品中精心挑选的结果。

这和那些三姨六女挨家挨户,入户诈骗富家子弟的钱财不同。前者具有形而上的性质,而后者只是市场上的少数人。

高和堂版《竹坡闲话》书影

《金瓶梅》年,玉皇殿、永福寺为“大重点”,道佛三尊为“大配位”。尽管图像不同,但含义是相同的。更何况,有寺庙,有僧人,有道士,也是理所当然的。

就《金瓶梅》中的主要人物而言,上述三个人物无疑是次要的,但在其叙事结构中,却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形象。

这就像《红楼梦》中的刘奶奶一样。你可以说她是次要的,但你不能说她是不必要的。

在崇祯本中,武神仙首次出现于第一回,而在词话本中,他首次出现于第二十九回。本章、第四十六回、第七十九回为两个版本共有。

武神仙在这部小说的不同版本中出现多少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前几次出现都是在西门庆运势好转的时候,但最后一次出现时,西门庆却是无药可救了。最后死了,所以说武神仙“夺尽荣耀”。

黄真人则不同。当他出现在第六十六话时,李瓶儿已经死了。他来到西门家,就是为了救李瓶儿做点什么。

此时,西门庆在朝中的靠山杨提督也去世了,这表明西门庆的处境已经结束,他的家族也由盛而衰,所以黄真人“少拥护其衰落”。

普净大师出现在小说第八十四回,约十五年后去救萧兄。最后,他出现在书末第一百回,拯救西门庆等众生,改造萧师兄。他是人与鬼之间的桥梁,所以他可以“一举洗去业障”。

作为形象,这三位宗教人物出现在西门庆及其家族由盛转衰的关键时刻。它们既是作品叙事结构的精心安排,也是作品思想内容的艺术呈现。

玉皇庙-报恩寺-永福寺;武神仙-黄真人-普法师—— 《金瓶梅》 宗教形象群,由具有鲜明象征意义的寺庙组成,僧道人物穿插其间,其中有西门庆等重要人物。叙述性地概括了生活方式和命运的兴衰。

与《金瓶梅》相比,传统哲学中的循环论和佛教中的业报论都显得过于空虚和无力,而现实世界的苦海却是无边无际的。

另一边的世界既真实又虚幻,化作寺庙和宗教人物散布在书中。它以其强大的信息量,诠释了具有强烈现实感和市场意识的宗教思想,表达了作品的世俗人生哲学和惩罚邪恶的哲学。劝诫的目的是为了弘扬善行。

2. 心理意象组

在《金瓶梅》的叙事结构中,这组心理意象对预测人物命运的大方向和最终结局起着首要作用,包括命理意象和梦境意象两种基本类型。

我们之所以称这类形象为心理意象群,是因为作品以心理暗示的形式预示了人物命运的走向,并随着人物命运的发展而得到后来的验证。

同时,在这个过程中,人物也受到心理暗示的影响。例如,潘金莲对于算命的感受是“影在说者心中”(第46章)。

在《红楼梦》出现之前,心理意象已广泛出现在小说和戏曲中,但很少有人用大段来直接描述心理。更何况是用一组心理意象来构造《金瓶梅》这样的作品。这也是罕见的。

当角色已经出现且未来不确定时,心理意象就会出现,对角色的命运做出预测。

由于心理意象组在《金瓶梅》的叙事结构中占有重要地位,通常的“伏笔”名称不足以表明其重要性。

《左传》 郭丹译

至于张本的叙事结构,早在史记中就有人指出过。

例如《左传•隐公五年》中说:“曲沃庄叔用郑、兴人攻夷,大王遣殷、吴来援,夷诸侯纷纷追随。”晋杜预注:“晋内臣攻……故事传为后晋抄本”。

唐代刘知几《史通•浮词》说得更清楚:“古时的记载,要么是先有本本记载,要么是后传成终言,分布虽疏,却错综密实。”

《金瓶梅》以心理意象群作为叙事结构,为后来的《红楼梦》继承和发展。

《金瓶梅》中的命理分析和人物梦象,与《红楼梦》中贾宝玉太虚梦中所见的《金陵十二钗》画册和文字,以及王熙凤梦秦可卿,梦得胜相似。金牌等,构成了作品中独特的一组心理形象,成为书中主要家庭和重要人物命运发展的勾勒。

当然,由于篇章小说的发展和个人创作的高度成熟,《红楼梦》对这种结构手法的运用比《金瓶梅》更加复杂,艺术含量也更高。可以说,他后来居上,成为了主人。

看到《金瓶梅》心理意象组的内涵,我们可以更清晰地把握其叙事结构,感受人物命运发展在作品整体结构中的审美效果。

(1)命理意象是主要人物命运和结局的勾勒

在人物命运中,命理一般指的是生与死、富与贫、必然与偶然的遭遇。从最原始的意义上来说,或许应该称为卦。

不过,《金瓶梅》的图像虽然表面上指算命、算命,但实际上却是作品对人物命运安排的轮廓。

换句话说,这是小说叙事的结构方式之一。在《金瓶梅》中,人物命理图像出现了3次:第29章、第46章、第96章。

第二十九章写吴神仙给西门庆及其妻妾算命。张竹坡批评道:

张竹坡的悟性不错,但作品的安排显然并不是单纯的因为害怕下面的“可能会引起混乱”,而是因为大家的命理图像的神秘方向,也就是命运的方向。这组人物以西门庆及其家人为中心。

命理图像位于小说的中部。是前二十八章主角们一一写出来的“遥成”。显然,这不是从长度的角度,而是从叙事结构的角度。

在《金瓶梅》的叙事结构中,人物、事件、社会之间的各种关系如一张网一样纵横交错,然后在书中主要人物命运的内在驱动力的驱动下,不可避免地走向各自的方向。目的地。最终,一家人的命运也是如此。

在吴神仙算命的场景中,不仅有西门庆和他家里的主要人物一起出现,而且通过吴月娘和春梅对算命结果的讨论,

进一步强化了数字意象在作品叙事结构中的重要性,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送走吴神仙后,西门庆分别与吴月娘、庞春梅进行了如下对话:

月娘道:“向春梅将来也会有一个儿子,或许你只是怕你利用他,我们的子孙是看不到的。我只是不相信春梅以后会戴串珠。”加冕并被视为妻子。”

既然我们这么帅又没有官职,要一顶串珠王冠怎么样?即使有串珠王冠,也轮不到他! ”……春梅道:“刚才道士说要戴珠冠,但教我的那位女士却说:‘戴了珠冠恐怕轮不到他了。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量”。 ’不圆的时候总是圆的,大家穿裙子穿衣服的时候都是圆的,你怎么能预测呢?我为什么不在你家当长期的奴隶呢? “(第29章)

当年,在西门庆家自诩为宫中皇后的吴月娘万万没想到,树倒猴散后,她和丫鬟春梅的地位发生了从未有过的大逆转。一开始的梦想。

戴敦邦·庞春梅画

与武神仙的算命相比,第四十六回的鬼儿占卜只是简单的重复。

所以,吴神仙的“高调和低调”堪称“大钥匙”,而后来的桂儿占卜只能算是一个补充。

但作品仍然不失时机地再次凸显潘金莲的心理,强化其命理意象的结构意义:

我刚刚派了算命先生来。只见潘金莲和大姐从后面走出来,笑道:“我说后面看不到你们,原来你们都到前面来了。”

月娘道:“这次我们只是派了师傅出去占卜,你早来一步,和你一起教他占卜。”

金莲拉着头说道:“我不预测他。俗话说:‘你可以预测你的命运,但你无法预测你的命运。’想想前天那个看着我说我命不久矣的人就糊涂了,明天就让他埋在大街小巷吧!棺材掉进沟里了!”说完,他就和月娘一起回去了。

正是这样:“一切都不由谁掌控,人生都是命运安排的”。 (第46章)

武神仙算命和桂儿占卜都发生在西门庆运势上升的时候,所以并不涉及陈家的经济。

直到第九十六章,叶头陀才遇见了陈晶晶,并全面补充了他的命理。

这是因为《正经香》(张竹坡评第三章)西门庆死后,陈晶晶成为了《金瓶梅》的男主角。

所以,这次算命与前两次不同。陈经济的命理意象,先是对自己过往命运的确认,后是对自己结局的预测,体现了作品叙事结构的艺术巧思。

(2)梦境意象强化了主角的命运

“自古梦想,心怀念”(第七十九章),西门庆说得对。

《金瓶梅》 梦的意象意义非常丰富。

如果仅从一般性的角度解释,“梦”是人在睡眠时,体内外的各种刺激或大脑中残留的外界刺激所引起的情景活动。因此,通常称为“梦”,即人在梦中时所经历的情景。

《金瓶梅》中人物的梦境,就像人物的数字命理一样,表达了作品精心安排的叙事结构。

梦境并不是每时每刻出现都是随机的,而是像命理图像一样被放置在关键的地方。

第六十七回,西门庆第一次梦见平儿。平儿劝他在外面过夜,没事就早点回家。张竹坡在评语中指出,“平儿这次的梦,不是结平儿,而是罩平儿。” “预言西门将之死”(第六十七回张竹坡的回信);

第71章西门庆又梦到李瓶儿,还把上次梦里说的话一字不差地解释了一遍。此时,西门庆的死期已经不远了。

这两个梦的本意是给李瓶儿一些指引,劝他回头避险,但“西门不死不回头”(张祝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意味着楼房即将倒塌,没有回头路了。

孙秋科:论《金瓶梅》中意象群的叙事结构

西门庆将死之际,吴月娘再次邀请吴神仙来看他的命运。吴神仙表示已经没有康复的机会了。

月娘道:“他的运气不好,老师,你给他扮演一个鸟星怎么样?”她得到了同样的答案,吴月娘只好请她实现自己的梦想:

月娘说:“做一只小鸟不好,请帮我实现我的梦想吧。”仙女说:“请告诉我,我的妻子,我是一个穷人。”

月娘道:“我梦见楼房即将倒塌,她浑身红透,碧玉簪断,金刚镜坠落。”

仙女道:“夫人,莫怪我说,楼崩了,夫君有难;红衣遮身,孝服戴上;玉簪断了,姐妹们会分开一段时间;如果菱形镜子破了,夫妻俩很快就会分开,这个梦还不好!”

月娘道:“老师有什么办法吗?”仙人道:“白虎拦路,丧家首领作乱,诸神无解,太岁推不开。创世已定,神鬼不能移动它!” (第七七)十九章)

果然,西门庆一死,身体还没冷,就被背叛、抛弃了。盛世已去,衰败迹象尽显。葬礼的草率与李瓶儿死时的热闹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惜的是,在他去世之前,他还在一一计算和解释自己的财富。他万万没想到,当时压倒性的财富,转眼间就消失了。

《金瓶梅》图解·清明时节妻妾扫墓

小说离开了西门庆时代,进入了春梅和陈晶晶的世界。

第100回讲述金兵南下的故事。吴月娘、萧兄、戴安、小玉等下人到济南府投奔云里守。途中,他们被普净法师领进了永福寺。夜梦云礼寿逼她嫁给自己失败,她就被砍倒了。萧兄死了。

这个梦迫使吴月娘最终将小格尔交给了溥靖,并让她把脉了好几年。直到这时,她才结束了西门庆的死亡。

作品结尾的诗也在心理上满足了惩恶扬善、报答业力的愿望。市场上的人都知道,“善行有善报,恶行有恶行”。

小说的叙事结构安排极其发人深省,呈现出以往长章小说所没有达到的艺术效果。

3.时间图像组

在《金瓶梅》的叙事结构中,时间意象组起着推动作用,为人物和家庭的命运发展形成了一个粗略的时间顺序,包括年、数字、春、夏、秋、和冬天。

《金瓶梅》时间图像组最充分地表达了小说与历史传记的渊源关系。对于这一点,张竹坡是这样说的:

《史记》有年表,《金瓶》也有日期。相传西门庆相见时二十七岁,武神仙二十九岁,死时三十三岁。

关兄生于政和四年丙申,卒于政和五年丁酉。夫西门庆二十九岁生子,故丙申三十三岁,故称庚子,西门卒于戊戌年间。

看看三四年的时间,是一天一天地算着的。

不管春秋冷热,就是某人的生日,某日某日某人来请某人喝酒,某月某日请某人去,某日某日某人来某些节日,他们都会继续。如果把这三五年安排得井井有条,就不乱了,跟西门庆是一本真正的账本,就像世间盲人所说的那样。

因此,特特打乱了它的年表。大概繁荣了三五年。内云说,某一天、某一节日,都是历历在目、历历在目。它不是一串死板的、可以先数的钟声,但却能让观者眯起五种颜色,仿佛日子挨着挨着过去。

这是一个美妙的行程。嘿嘿,功力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诚然千古有写,但不敢拿来当小说。 (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

无论人们如何解释,时间的流逝在《金瓶梅》之间确实存在不合理的“变异”[10],但对于小说来说,这一般可以忽略并得到验证[11]。

不过,张竹坡虽然从时间上模拟了《史记》和《金瓶梅》,但他也清晰的感觉到,小说毕竟和史书上的不一样。他明显地感觉到《金瓶梅》这个时间是意象性的,追求叙事的艺术效果。特征,

它并不像历史书那样确凿和真实。这就是“作品有出入”、“年表特别混乱”的目的。

从时间上来说,《红楼梦》明显比《金瓶梅》更加“无序”,但却达到了更加暧昧的审美效果,这说明这是小说艺术的进步。

一方面,“小说里不敢看”,这是张竹坡对于《金瓶瓶》身份的态度

的抬高;另一方面却又不得不承认它毕竟是小说,这指出了《金瓶瓶》时间意象有不同于史书之“神妙”。 《金瓶梅词话》 《金瓶梅》中的春夏秋冬有顺其自然的,如描写春天。 “春者,天之和也。又春,喜气也,故生。”(《尔雅·释天》)“春者何,岁之始也。”(《公羊传·隐公元年》) 所以《金瓶梅》常以春的意象来表现西门庆的运势上升。 小说前半部第十五回、四十二回、四十六回三次写元宵节,无论是豪客玩斗烟火、佳人高楼赏灯,还是西门庆妻妾夜游遇雪雨,景象全是一片春光旖旎,呈现了其家运势如春之勃发,欣欣向荣的情景。 特别是第十五回的元宵节,西门庆众妻妾登楼笑赏元宵灯火,街坊众邻指着潘金莲和孟玉楼二人,道是“阎罗大王的妻,五道军将的妾”,从侧面表现了此时西门大官人的势焰熏天。 又如描写夏季的第二十七回,暗示西门庆即将有子嗣以延香火;第三十回则西门庆既生子又加官,双喜临门,表现了他炙手可热的权势。 这两回的季节描写,都应合了炎夏之象。 但《金瓶梅》并不完全以常理来描写春夏秋冬,而往往运用逆向描写,收到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 如第十回写西门庆利用其下达知县、上通天庭的恶霸势力将武松发配到孟州后,叫下人“收拾打扫后花园芙蓉亭干净,铺设围屏,悬起金障,安排酒席齐整,叫了一起乐人,吹弹歌舞,请大娘子吴月娘,第二李娇儿,第三孟玉楼,第四孙雪娥,第五潘金莲,合家欢喜饮酒。”(第十回) 这时的节令虽为秋天,场景却毫无萧瑟之气,一片花团锦簇,表现了西门庆心情畅快,志得意满的样子。 又如冬季本来是肃杀的,但第二十一回描写吴月娘和西门庆和好,大家扫雪烹茶,可谓内外和谐,家运兴隆,冬的逆象被反转过来了。 又如上文说到作品三次写正月十五的意象,都表现了西门庆运势的上升,但正月新春的意象,在《金瓶梅》中也有例外。 第七十九回写西门庆之死:“到于正月二十一日,五更时分,相火烧身,变出风来,声若牛吼一般,喘息了半夜。捱到早辰巳牌时分,鸣呼哀哉,断气身亡!” 第九十六回则写道:“正月二十一日,春梅和周守备说了,备一张祭卓,四样羹果,一坛南酒,差家人周仁送与吴月娘。一者是西门庆三周年,二者是孝哥儿生日。” 两个正月二十一日,是西门庆父子的死忌和生辰,字里行间只有衰败的气息,而无兴旺的景象。 再如秋,第六十一回写李瓶儿带病宴重阳,强颜欢笑,内心惨淡,其秋景完然不同于第十回。 接下来秋尚未尽,李瓶儿的丧事发生了,更给西门庆家平添了许多下世的凄凉。 绘画·西门府开宴 四季轮回,象虽为一,兴衰的意义却可以完全不同。《金瓶梅》非常善于运用四季意象的不同内涵来结构小说,打破了陆机、刘勰四季轮回、心物感应的表象而更接近于钟嵘四季轮回与人事变迁的深层感应[12]。 冷中有热,热中有冷,《金瓶梅》的四季意象,令人无限悲凉地领略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深刻人生哲理, 更何况在《金瓶梅》中,四季意象的每一次出现,都有意无意地暗合主要人物的命理意象,充分表现了这部小说叙事结构之精巧。 四、空间意象群 在《金瓶梅》的叙事结构中,空间意象群具有写实性,呈现了人物关系和场景发生的典型环境,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论者所说的象征意义。 从中国小说艺术的发展过程看,把故事情节作为叙事结构的主要模式形成最早,其后是在情节发展运动中表现人物性格,把环境作为小说描写的重点。 让人物活动于其中并刻画个性,要到《金瓶梅》才成为引人注目的现象。张竹坡评点《金瓶梅》已注意到此。他说: 读《金瓶》须看其大间架处。其大间架处则分金、梅在一处,分瓶儿在一处。又必合金、 瓶、梅在前院一处。金、梅合而瓶儿孤,前院近而金、瓶妒,月娘远而敬济得以下手也。(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 这里虽云“大间架”,但其实在这部小说的整体叙事结构中,它只不过是一个角度而已。 《金瓶梅》的空间意象是一个群体,它是多层次的,张竹坡说:“因一人写及一县。”[13] “今止言一家,不及天下国家,何以见怨之深而不能忘哉?”(第七十回张竹坡回评)话说到此,已揭示了《金瓶梅》空间意象的群体特点。 张竹坡所言“大框架”,实际上可视为《金瓶梅》空间意象群的基础。西门大院是中心,包括内屋的前后院、前后花园,让家里的各色人等“进进出出,穿穿走走,做这些故事也” [14]。 西门大院外是市井(主要有清河、临清二处),围绕西门庆及其家人而出武大、花子虚、乔大户、陈洪、吴大舅、张大户、王招宣、应伯爵、周守备、何千户、夏提刑、王六儿、贲四嫂、林太太等人家和丽春院。 没有这些人家和丽春院,就画不出活生生的社会现象和市井风貌。 市井之外是朝廷及大大小小官吏:以蔡京为首,其下蔡御史、宋御史、杨提督、府县等各级官吏皆与西门庆往来,庇护其作威作福、横行霸道、包揽诉讼、欺压良善。 小说以层次极为丰富的空间意象群,以三维交错的空间结构,展开对一个时代社会生活的全景式描写。 在此前的中国小说中,似从未出现过这样复杂的空间结构,因而也就没有展现过如此丰富而厚重的现实生活。 《金瓶梅》的空间意象群之宏大,在中国古代小说中,唯有《红楼梦》可以与之相比。 《金瓶梅》插图·孟玉楼庆生 作为《金瓶梅》空间意象群基础的西门大院花园,在小说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叙事意义。 对此,张竹坡在“第一奇书”评点的《杂录小引》中作过详细的分析。他指出小说居室安排的实质,是为了表现西门庆家中众妻妾之间复杂的人际关系。 如仪门外花园内,一院住了潘金莲和春梅,另一院住了李瓶儿。 一个花园内“金瓶梅”俱全,非如此不足以表现三个女主角(实际上是金、梅和瓶儿双方)之间的斗争,正所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与此相反,吴月娘住在离花园较远的仪门外上房,非如此不能够在西门庆死后,为后面陈经济插足等故事和人物刻画留下地步。 西门大院外市井和朝廷这两层空间意象的意义,则在于表现人物之间的社会关系。 随着人物活动范围的扩大,小说对社会生活的表现张力也就更为强大了。 这样的事例在全书中不胜枚举,仅看西门庆与蔡京在太师府的两次间接和直接来往,即可说明这个问题: 第三十四回写在蔡京的生日前,西门庆派来保和吴典恩上东京送礼,结果从主人到二仆皆得到了封职。 第五十五回写西门庆亲自到东京送厚礼为蔡京庆寿,因其礼物贵重,才得以拜为蔡京的干儿子并得到其厚待,此后西门庆的最上层关系畅通无阻,更有利于在更为广阔的时代背景下,表现深广的社会生活。 还有必要说一说临清这个空间意象,这是《水浒传》里所没有的。 《金瓶梅》与临清的关系可谓伏脉千里,终成结穴。 临清在全书出现过二十余次,集中于最后八回。前面只在第五十八回(临清钞关)、第七十七回、第八十一回中出现过,多关商贩货运之事。 到最后八回,临清成为《金瓶梅》的主要叙事空间。 由清河的西门庆家转向临清,作品主要叙事空间的转移,具有两重重大意义:第一重意义为以全书男主人公的转换,强化作品轮回、果报的劝世意图。 陈经济在西门庆死后,成为又一个女性环绕的中心人物。 他在西门家是最没正经的人,在西门庆死后却成为小说的主要人物,由于他没做成西门庆的继承人,小说只好把他转移到临清。 最后西门庆转世、孝哥儿被度脱,陈经济却遭到恶报,一正一反,一为形而下的现实,一为形而上的哲学,成为全书结穴。 第二重意义为扩大作品的叙事空间,进而表现更为广阔的社会生活。临清是通衢大道,不仅便于描写陈经济的各种际遇及商品经济的发展,亦能够自如地安排因他而产生的故事和人物。

孙秋科:论《金瓶梅》中意象群的叙事结构

《金瓶梅》的空间意象群,架构了小说叙述故事的典型环境,各个层次的人物在不同层次的空间中自如活动的同时,命运又有所交集,小说也从而自如地描写了人物的共性和个性。 西门大院→市井→朝廷,在这个三维空间中,《金瓶梅》的各色人等演绎着各自的俗世人生,展示着各不相同的个性特点。 五、人物意象群 在《金瓶梅》的叙事结构中,人物意象群具有核心地位,承载了西门庆及其家庭由暴发至没落的全过程。 全书主要人物的命运与他人的命运纵横交错,在相互牵扯中走向各自的结局。 这一叙事层面极为复杂,可以涵盖人物塑造最广义的内容,然而在这里我们只涉及它在小说叙事结构中的意义。 按照张竹坡的说法,《金瓶梅》的人物描写运用了两分法: “千百人总合一传”与“断断续续,各人自有一传”(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 我们说《金瓶梅》的人物意象群,主要是指后者。 从几个主要人物的姓名中各抽取一字合成书名,在中国小说史上《金瓶梅》并不是第一部[15],在外国文学史上则未见之。 外国小说如果要以书中的人物作为书名,往往是取主人公的姓名。 《金瓶梅》的命名与外国小说的不同之处,还有它虽以书中的主要人物来命名,但全书的中心人物是西门庆,而并非书名上的三个女性。 晓梦堂藏本《金瓶梅》内页 《金瓶梅》这书名本身就是一个人物意象群,可以引起读者的无限联想,从而衍生出诸多解释。 在这个书名的后面,隐藏着真正的主人公。在对这个书名的诸多解读中,最为人所熟知的是张竹坡的解读: 劈空撰出金、瓶、梅三个人来,看其如何收拢一块,如何发放开去。看其前半部止做金、瓶,后半部止做春梅。 前半人家的金、瓶,被他千方百计弄来,后半自己的梅花,却轻轻的被人夺去。(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 张氏说人家是“劈空撰出金、瓶、梅三个人来”,其实他自己也是劈空从这三个人入手,开始对这部奇书之点评的。 他把这个点评置于其“第一奇书”批评的开篇,确实深中肯綮。 在“金瓶梅”这三个女性中,有两个为西门庆巧取豪夺所得,一个为其家大丫鬟: 先娶来“金”,复送之“梅”,再弄得“瓶”,形成二对一的关系。 “金”致“瓶”碎,再致西门庆死(虽然“金”在西门庆之死中,或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最后自己也死无葬身之地,之后“梅”因周守备而转兴,成为后二十回的女主角。 金、瓶、梅三人在一部大书中,分别承担了西门庆及其家庭地位上升、鼎盛、衰败三个不同阶段的重要角色和叙事功能,见证了全书“正经香火”西门庆及其家庭由暴发至没落的全过程。 她们是仅次于西门庆而环绕西门庆、绾合《金瓶梅》众多人物的主要角色,西门庆和她们的命运既是这部小说的主线,又在与其它人物命运的共时空交错中,产生出一个个新的故事,构成一个个结点, 从而表现出一个家族的兴衰史和一个时代、一个社会的基本风貌。更为奇妙的是,在“正经香火”西门庆死后,小说还有二十一回,即占全书五分之一强的长度,由出自西门庆家的春梅, 以及西门庆的女婿陈经济来担任主角,而小说的空间意象和人物意象,也随之发生大转移,从西门庆家、从清河走向临清,直到最后孝哥儿被普净法师幻化而去,吴月娘过继男仆玳安继承家业,西门家最终走向了全面没落,小说亦就此收煞。 《金瓶梅》邮票 这样的叙事结构在此前和之后的长篇小说中都是鲜见的,《金瓶梅》却以创新取得了比较圆满的艺术效果。 《金瓶梅》写了家庭、市井、朝中的不止一类人物意象群: 女性如妻妾、使女、妓女;男性如帮闲、戏子、大小官吏;僧道如三姑六婆,和尚道士—— 人物虽然形形色色,丰富多彩,但作为书名,小说只抽取了金、瓶、梅三个人物的名字形成意象。 作为对全书人物意象群的总概括,这并未削弱《金瓶梅》对“正经香火”西门庆形象的塑造[16]。 相反,“金瓶梅”作为人物意象群的代表形成书名,其象征性及其所带来的阐释无穷性,更增强了这部小说的艺术魅力。 结 语 《金瓶梅》的五个意象群是相互交织、有机联系的,它们共同构成了承载这部小说厚重社会历史内容的叙事结构。 有别于“四大奇书”的其它三部,《金瓶梅》以家庭日常生活为长篇小说的描写对象,这决定了其叙事结构不可能是单线型发展模式(如《三国演义》按历史发展, 《西游记》按唐僧、孙悟空传和八十一难,《水浒传》以逼上梁山为主线缀以英雄传来结构小说),而必需以多侧面的呈现,打破此前中国长篇小说的单线型结构模式,构建起以综合立体为特点的叙事结构, 这样才能够充分表现家庭生活和社会生活以及人物性格的生成和发展。在这个综合体中, 传统小说追求故事情节艺术的趋向已然淡化,更谈不上曲折到引人入胜,对于这部洋洋百回的大书,鲁迅先生只不过用了二百来字,就将其情节概括出来了: 书中所叙,是惜《水浒传》中之西门庆做主人,写他一家的事迹。 西门庆原有一妻三妾,后复爱潘金莲,鸩其夫武大,纳她为妾;又通金莲婢春梅;复私了李瓶儿,也纳为妾了。 后来李瓶儿、西门庆皆先死,潘金莲又为武松所杀,春梅也因淫纵暴亡。至金兵到清河时,庆妻携其遗腹子孝哥,欲到济南去,路上遇着普净和尚,引至永福寺,以佛法感化孝哥,终于使他出了家,改名明悟。 因为这书中的潘金莲、李瓶儿、春梅,都是重要人物,所以书名就叫《金瓶梅》。[17] 显然情节的地位在《金瓶梅》中已然淡化,然而其极富创新意义的叙事艺术,却为小说展开了无尽的描写天地。 所以我们不妨说,早在《金瓶梅》出现之时,中国小说传统的思想和写法就产生了颠覆性的改变,因而成为《红楼梦》创作最为重要的艺术借鉴。 鲁迅对《红楼梦》将“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的著名论断,其实是就清代小说而言,并不包括产生了《金瓶梅》的明代,但他对《红楼梦》这个评论,同样适用于《金瓶梅》[18],后者之于前者实际上是青出于蓝。 清代以来有评论家指出《红楼梦》对《金瓶梅》的借鉴,如说:《红楼梦》“写个个皆到,全无安逸之笔,深得《金》壸奥。”(庚辰本第十三回眉批)[19] “由《水浒传》而衍出者,为《金瓶梅》;由《金瓶梅》而衍出者,为《石头记》。 于是六艺附庸,蔚为大国,小说遂为国文之一大支矣。”[[20]]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更有学者专门致力于《金瓶梅》与《红楼梦》的比较研究[21],对二者之间不可否认的前后相承关系,从各个角度作了更为全面深入的、令人信服的阐述,而叙事结构是其中说不尽的话题之一。 注释: [[1]]《周易正义》,卷七,《十三经注疏本》,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0页。 [[2]]王利器《文心雕龙校证》,卷六,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187页。 [[3]]鲁迅先生说:“总之自有《红楼梦》出来后,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中国小说史略》附录《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第六讲《清小说之四派及其末流》,北京:人民文学出版,1973年,第306-307页) [[4]]《周易正义》,卷七,《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1页。 [[5]]刘辉、吴敢《会评会校金瓶梅》,附录二,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1998年,第2109页。 [[7]]如大冢秀高作、柯凌旭译《从玉皇庙到永福寺〈金瓶梅〉的构思(续)》:第一回,玉皇庙十友结拜(仅存改订本);第二回,花子虚在永福寺被拘捕,潘金莲生日西门庆在玉皇庙打醮;第二十八回,西门庆永福寺送贺千户升迁;第三十五回,西门庆永福寺会荆都监等,玉皇庙打中元之醮;第三十六回,蔡状元寄居永福寺;第三十九回,祝官哥诞生玉皇庙打醮,命名吴应元;第三十九回,西门庆永福寺送宋乔年,从胡僧处得到壮阳药;第五十七回,永福寺长老为集改建资金访西门庆,得银五百两;第五十九回,吴道官庙里举办官哥葬礼(备送三牲来祭奠、差了十二众青衣小道童儿来,绕棺转咒,生神玉章,动清乐送殡);第六十二回,西门庆为李瓶儿在玉皇庙求符无效;第六十三回,吴道官在西门庆家做李瓶儿的首七;第六十五回,吴道官在西门庆家做李瓶儿的二七、永福寺道坚长老在西门庆家做李瓶儿的三七、吴道官十月十一日白天挂李瓶儿的遗像;第六十七回,玉皇庙、永福寺为李瓶儿的六七送疏;第七十八回,吴道官在西门庆家做李瓶儿的百日、吴道这正月初三访西门庆家,送初九的年例打醮之帖;第八十回,二月三日,吴道官在西门庆家做西门庆的二七;第八十八回,春梅葬潘金莲的尸体于永福寺、陈经济寄存父亲的灵柩于永福寺,做了断七,并吊慰了潘金莲;第八十九回,吴月娘祭扫西门庆之墓后,在永福寺见到春梅;第九十八回,送赴济南的周守备、陈经济去永福寺;第九十九回,陈经济被葬于永福寺,韩爱姐上坟;第一百回,永福寺普静荐拔,吴月娘托孝哥于普静(《明清小说研究》,2001年第2期,除第一回外,其它括号中的文字为笔者注)。 [[[9]]《红楼梦》第五回《飞鸟各投林》,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第89页。 [[10]]徐朔方先生在《金瓶梅成书新证》中,列举了多条论据来证明此书非文人个人创作,见《论〈金瓶梅〉的成书及其它》,济南:齐鲁书社,1988年。 [[11]]如徐朔方先生所说:“小说不是历史。即使以历史为题材的小说也未必可以按照历史事实加以编年。《金瓶梅》不是历史小说,北宋末年的历史事实作为小说中人物活动的历史背景,只要大体可信就行了。小说的好坏并不取决于此。”(《论金瓶梅的成书及其它·评金瓶梅的问世与演变》,济南:齐鲁书社,1988年,第205页) [[12]]陆机《文赋》:“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金涛声点校《陆机集》卷一,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1页)刘勰《文心雕龙·物色》:“物色之动,心亦摇焉。”“情以物迁,辞以情发。”(王利器《文心雕龙校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278页)钟嵘《诗品序》:“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至于楚臣去境,汉妾辞宫,或骨横朔野,(或)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戌,杀气雄边;塞客衣单,孀闺泪尽;又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杨娥入宠,再盼倾国: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故曰:‘诗可以群,可以怨’。”(曹旭《诗品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47页) [[13]]刘辉、吴敢辑校《会评会校金瓶梅》,附录二,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第2130页。鲁迅先生则说,《金瓶梅》“著此一家,即骂尽诸色”(《中国小说史略》第十九篇《明之人情小说》(上),第152-153页)。 [[14]]刘辉、吴敢辑校《会评会校金瓶梅》,附录二,张竹坡《第一奇书金瓶梅·杂录小引》,第2133页;又同书第2134页《西门庆房屋》所言西门庆家中居所更为详尽。 [[15]]如《金瓶梅》之前的中篇艳情小说《娇红记》,即得名于女主角娇娘和飞红的名字。 [[16]]文禹门(龙)云:“……《水浒传》出,西门庆始在人口中,《金瓶梅》作,西门庆乃在人心中。《金瓶梅》盛行时,遂无人不有一西门庆在目中意中焉。”(刘辉、吴敢辑校《会评会校金瓶梅》,第七十九回,文龙评,第1705页)。 [[17]]鲁迅《中国小说史略》附录《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第五讲《明小说之两大主潮》,第298-299页。 [[18]]鲁迅先生又说:“全书所写,虽不外悲喜之情,聚散之迹,而人物事故,则摆脱旧套,与在先之人情小说甚不同。”(《中国小说史略》第二十四篇《清之人情小说》,第204页)“说到《红楼梦》的价值,可是在中国的小说中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其要点在敢于如实描写,并无讳饰……”(《中国小说史略》附录《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第六讲《清小说之四派及其末流》,第306页)但其论的所指时代是很明确的:“在中国,小说是向来不算文学的。在轻视的眼光下,自从十八世纪末的《红楼梦》以后,实在也没有产生什么较伟大的作品。”(《且介亭杂文·<草鞋脚>小引》,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第14页) [[19]]《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5年,第275页。 [[20]]别士《小说原理》,李宝嘉主编《绣像小说》,1903年第3期。

用户评论

虚伪了的真心

看了孙秋科老师的这篇文章,对《金瓶梅》的叙事结构有了全新的认识,真是受益匪浅。感觉他对意象群的解读真的很到位,让人对这部经典有了更深的理解。

    有12位网友表示赞同!

安好如初

孙秋科老师的这篇文章让我对《金瓶梅》的叙事手法有了新的认识,尤其是对意象群的运用,真的太精彩了。希望老师能继续深入探讨更多经典作品。

    有14位网友表示赞同!

抚涟i

感觉孙秋科老师的这篇文章写得挺有深度,对《金瓶梅》中的意象群分析得头头是道,但是我觉得他的叙事结构论点有些过于主观,个人觉得有待商榷。

    有8位网友表示赞同!

寂莫

《金瓶梅》这本书我读了不止一遍,但孙秋科老师的这篇文章让我对它的叙事结构有了全新的认识,太赞了!必须给老师点个赞。

    有10位网友表示赞同!

怪咖

孙秋科老师的这篇文章让我对《金瓶梅》的意象群有了更深的理解,但是我觉得他对叙事结构的描述有点过于复杂,对于初学者来说可能有些难以消化。

    有16位网友表示赞同!

涐们的幸福像流星丶

对《金瓶梅》的喜爱让我对孙秋科老师的这篇文章充满期待,读完之后觉得老师的分析真的很独到,对意象群的运用确实巧妙。

    有12位网友表示赞同!

浅巷°

我之前对《金瓶梅》的叙事结构没什么概念,读了孙秋科老师的文章后,感觉豁然开朗。但是,我觉得他对某些意象的解释有点牵强,希望能有更多不同观点。

    有8位网友表示赞同!

£烟消云散

这篇文章对《金瓶梅》中意象群的叙事结构分析得非常透彻,让我对这部小说有了全新的认识。不过,对于一些细节的处理,我有些不同的看法。

    有6位网友表示赞同!

如你所愿

孙秋科老师的这篇文章让我对《金瓶梅》的叙事手法有了全新的认识,但是我觉得他对于意象群的解读过于偏激,有点过于强调个人观点。

    有18位网友表示赞同!

喜欢梅西

读完孙秋科老师的这篇文章,对《金瓶梅》的叙事结构有了更深的理解,但是感觉文章中对意象群的描述过于简单,缺少了一些深度。

    有7位网友表示赞同!

荒野情趣

《金瓶梅》是部好书,孙秋科老师的这篇文章让我对它的叙事结构有了新的认识,但是我觉得他的分析过于主观,希望能有更多客观的讨论。

    有18位网友表示赞同!

海盟山誓总是赊

孙秋科老师的这篇文章让我对《金瓶梅》的意象群有了全新的理解,但是我觉得他的叙事结构论点过于复杂,对于非专业人士来说可能不太容易理解。

    有7位网友表示赞同!

别在我面前犯贱

对孙秋科老师的这篇文章印象很深刻,他对《金瓶梅》的叙事结构分析得非常到位,但是我觉得他对意象群的解读过于主观,希望能有更多不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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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已麻木i

孙秋科老师的这篇文章让我对《金瓶梅》的叙事手法有了全新的认识,但是我觉得他的分析过于偏激,忽略了其他叙事手法的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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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年何念

读完孙秋科老师的这篇文章,对《金瓶梅》的意象群有了更深的理解,但是我觉得他对叙事结构的描述过于简单,缺少了一些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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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叹

对孙秋科老师的这篇文章印象深刻,尤其是对《金瓶梅》中意象群的叙事结构分析,但是我觉得他的观点过于主观,希望能有更多客观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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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海棠暮

孙秋科老师的这篇文章让我对《金瓶梅》的叙事手法有了全新的认识,但是我觉得他对意象群的解读过于简单,缺少了一些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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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之欢颜

对孙秋科老师的这篇文章的评价褒贬不一,但我认为他对《金瓶梅》的叙事结构分析确实独到,只是对于意象群的解读,我持有不同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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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该如此

读完孙秋科老师的这篇文章,对《金瓶梅》的叙事结构有了全新的认识,但是我觉得他对意象群的描述过于简单,缺少了一些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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